兩名穿著制服的員警站在蓋著白布的屍體旁。
「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也太悲慘了吧。」
「不過如果是我,恐怕也會對生命絕望吧。」
戰爭結束後,全國彌漫在一股詭譎的氣氛之中。
雖然名義上,國家在戰爭中取得了勝利,但無情的烽火所造成的損失,無論是人員傷亡還是政府所耗費的巨資,都不知道要花上多久的時間才能彌補回來。這場戰爭造成人民心中對戰爭的厭惡,到了一個無可復加的地步。
更別提那些留守家鄉的親人,他們的心情實在是一般人所難以想像的。每天回到家打開信箱時,都默默在心裡祈禱,希望不要看到由政府寄來的信封袋。他們都很清楚,信封裡裝的是令人心碎的喜訊,因為那代表自己的親人,將會被風光地送進忠烈祠中,成為為國捐軀的勇士。
戰勝的消息一傳出來之後,年邁的母親已經守在電話前整整兩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就是為了擔心怕漏掉自己兒子打回來的電話。
此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母親急急忙忙地拿起話筒。
「……媽。」在沉默了幾秒後,話筒的那一頭傳來微微顫抖的聲音。
「若松,若松是你嗎?」聽到兒子的聲音,母親數月來擔憂兒子安危的情緒在這一順間如洪水般潰決,母親壓抑住激動不已的情緒,強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用現在所能表現出最平和的語氣問著。
「媽……我要回家了。」電話彼端的聲音依然帶著顫抖。
「太好了,太好了。」母親邊微笑邊點著頭,又問:「什麼時候會到家裡?」
「明天的火車,下午會到。」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媽媽伸起左手拭去眼角默默滑落的淚水:「有沒有想要吃什麼,媽幫你準備好等你回來。」
「只要是媽煮的東西,我都想吃。」電話彼端的聲音如此說道。
「好,好,媽幫你準備最豐盛的晚餐等你回來。」
電話彼端的聲音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媽……我有一件事想跟妳談。」
「嗯……有什麼事,說呀。」母親似乎聽出語氣中那一絲的不尋常。
「我…我在軍中認識了一名女孩,她是軍醫處的護士,人很善良,也很溫柔,在戰時對受傷的士兵照顧的無微不至。」
「嗯…」母親答覆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
「在戰時她常常鼓勵對生命絕望的我,我們也聊了很多關於人生的事。我們兩個聊得非常投機,我那時就知道,我想和她一起走完人生最後的路程。」
「那時我和她保證,若是我們兩個都能順利回到家鄉,我就娶她為妻。而她,也答應我了。」
「那很好呀,她現在人在哪,明天要不要一起帶回來給媽媽看看。」
「她…」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只剩下呼氣摩擦過話筒的聲音。
「她在第一線為士兵做急救時,被手榴彈炸傷,失去了雙腳,雙手也被截肢……」
電話這一頭的母親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雙腳微微地軟了一下,心臟也瞬間停止了一秒。
「但是我答應過她,回到家鄉就要取她為妻。我把她接回家裡住,我要照顧他一輩子。」
好一陣子,電話的兩頭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若松…你…你真的有考慮清楚媽?」母親字字斟酌,深怕話說得太直白。
「我真的,非常非常愛她呀。」電話彼端的兒子語氣裡帶著激動。
「媽媽從你爸爸過世後就獨自一個人把你撫養長大,連媽媽那麼愛你,有時都會感到累,甚至覺得自己要倒下了。更何況,你現在要照顧一輩子的對象,是個沒有手沒有腳的人呀,你有想過那會多辛苦,對你造成多大的負擔嗎?」
「媽媽知道你一定很愛她,但我們從現實的考量,你要出去工作賺錢維持家計,就算你想要照顧她一輩子,但也沒辦法一直陪在她身邊。而我想你也清楚家裡的經濟能力,更不可能請得起別人來幫忙照顧。加上媽媽我也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更不可能日夜照顧著一名需要時刻陪伴的人,那麼,若是把她接回來我們家住,是誰要來照顧她呢?」
電話的彼端沉默不語。
「若松……她一定也有家人吧,我相信她的家人一定會給她完善的照顧的,你勉強把她接回來我們家住,我想,是沒有人會得到幸福的。」
「不管…不管我多愛她,都沒辦法嗎?」電話的那頭傳來這樣的話語。
母親聽出其中所參雜的絕望,是如此的深沉。如果死人能夠開口講話的話,聽起來應該就是像這樣吧。
「若松……你再好好想一想,這真的對我們家來說,是一個無法承受的負荷。」
「嗯……我知道了,請妳幫我掛上電話吧,母親。」
在大樓旁的廣場拉起了一圈封鎖線,地上還留著標明死者最後陳屍位置的粉筆外框。
封鎖線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正交頭接耳的討論著剛剛發生的事
兩名穿著制服的員警站在蓋著白布的屍體旁。
「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也太悲慘了吧。」
「不過如果是我,恐怕也會對生命絕望吧。」
此時遠方傳來第三名員警的聲音。
「讓一讓,讓一讓,家屬要來指認屍體。」一名員警帶著滿臉驚恐的母親走向屍體旁。
員警掀開蓋住死者臉部的白布。此時母親雙腿一軟,必須要靠員警的攙扶才勉強能站的住。
「老太太,如何,這是你的兒子嗎?」
「是……他是我的兒子沒錯。」
母親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此刻她全身都使不上力。
「他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老太太,妳說妳兒子從戰場上歸來後,妳們還沒見過面對吧。」員警問。
母親點點頭,怎麼也想不到從戰場上平安歸來的兒子現在還是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妳可能要有一點心理準備。」員警一邊說到,一邊把白布整個掀開來。
母親此時只感到眼前一陣發黑。
因為白布下的屍體,正是被手榴彈炸傷,失去了雙腳,雙手也被截肢的兒子。
- Apr 03 Sun 2011 23:43
[文章]絕望的通話[極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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